语文素养提升大家谈（2016全国Ⅱ卷 高考零分作文示范 原创非同人 百合）
语文这个东西我素来苦手。中学时代偏爱理科，逢数理化课整个人热血沸腾，到语文课就精力不济整堂课打瞌睡，被语文老师罚站几次之后改为偷偷在语文课本下藏物理练习册。那时候大家对我的印象就是：“你无论什么时候都在写物理练习册嘛。”
到某次期中考试我数学物理考到全班第一而语文英语考到全班倒数第一的时候，我那身为班主任的语文老师终于忍无可忍，把我的座位调到那次语文成绩排在学年第一的女生同桌。高中三年里，我便同她做了两年的同桌。
至今说起语文我也总想起她来，班主任说她语文英语强项而数学物理短板，与我正相反，因此可以互相学习共同进步。但老实说我虽喜爱理科却也并没有足够聪明的头脑能让我的理科成绩出类拔萃，同样的她的语文成绩也不是最优秀。我们班里有更为出众的才女，才华横溢出口成章，她不是。她娇小、安静并且害羞，有一双怯生生的鹿儿般纯净的眼，和漆黑如瀑的、长及腰际的发。我最初总是看着她的长发打从心里钦佩她，我想一个女孩能梳洗那么长的发，她一定是足够温柔耐心的人，因为我自己是只要头发长过面颊就会非常烦躁的类型。除此之外她令我钦佩的地方有太多，比如能够看得进去字体排得密密麻麻的很厚很厚的小说，比如语文的阅读题目总是与标准答案不差分毫，比如那些对我来说晦涩难懂的唐诗宋词，她常常放在手边当作消遣来看。
而她却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我说，你竟然解得出这么难的数学题，你竟然能记得住这么别扭的物理定律，你真聪明。
她的数理天赋几乎可称为不忍直视，尤其糟糕的是高二开的立体几何。偏她又极为认真，有种不学明白誓不休的执拗劲儿，上课听不懂的下课问我，我怎样讲解都依旧不懂于是去问老师。最后连老师都耐心耗尽，还是回来问我。我无奈至极说你要不回家切豆腐试试看，也许能顿悟这种空间感。她回家后真的去切了，而切完依旧大惑不解。第二天来到学校万分沮丧地告诉我，她一定这辈子都学不好立体几何了。
我看着她将要哭出来的难过模样，安慰她说没关系，你文科很强项，语文和英语大概也是我一辈子都学不好的，你却那么有天赋。世界上的学科有太多了，一个人怎么可能样样精通呢。嗯，接受自己学不好的学科，也是一个接受自我的过程嘛。
她说我真不会安慰人，这话说得反而让人伤心。而她在当时，明明是一副很感动的样子。好像自那以后便与我更为亲近了。但所谓的亲近也不过是那样，午休一起吃饭一起去逛校外的书店和文具店，体育课手牵着手绕着学校操场散步，即使无话可聊也不觉尴尬。我不知道所谓闺蜜是有什么标准或定义，但是我们之间的这种关系确是我至今为止不多的与人的交往中，最让我感到安适的一个。
大学后被室友拖着看过一些青春校园电影，那其中“闺蜜”总伴着些“当面笑脸背后刀”和“情敌”的成分。这让我很惊讶，但想到高中班里确有宣称是“闺蜜”的女生们为一个男生明争暗斗的事情，于是也就理解了为何这样的青春主题电影即使剧情脑残也有众多追捧者，那确实是相当一部分人的“青春”吧。
她后来也总说属于我们的青春太惨，没有小说电影里那些轰轰烈烈的恋爱故事，只有每天背不完的书、做不完的题，日日夜夜为了争成绩排名头破血流。我说我倒觉得怀念，因为那个时候总有你坐在我身边，与我背一样的书，做一样的题。我总是知道即使我背不下来或懒得做题，考试的时候有你借我卷子来抄，这样想着就十分安心。
她很感动，说我这人明明从来不解风情，怎么说起情话这么溜。我委屈，我随口说句心里话罢了，怎么就成了情话？
她说我不解风情大概是真。高中时她曾试图跟我聊些隐私话题，例如她初中时的小小情感故事，喜欢初中班里一个男孩，那个男孩却喜欢的是班里最优秀的那个女生。并且那个男孩在得到她明确表白而他也明确拒绝的情况下，还成日对她倾诉对那个暗恋的女生的情愫，使她心里很苦涩。我最初是气愤的，我说这男生真够贱的，喜欢别人还吊着你，这就是在利用和享受着你的对他的好感，我若有机会见到他，必定打他个满地找牙。
她又很惊恐地拉住我手，凄凄柔柔说那男生其实有多么多么好，他喜欢那个女孩而对方不喜欢他，他心里也很难受的。我便困惑，你既然口口声声把他说的人渣一般，我想揍他你又不许，你这是要我怎样啊？
她听完竟有些怒了，半日不理我。后又叹着气说，算了算了，反正你就是这样的人啦，不过为了哄我高兴，你也该讲讲你的感情经历吧。
她好容易愿意同我说话了我自然万分喜悦就差对她狗儿似的摇尾巴卖萌，而听闻她提出的要求我就懵逼了。最后我绞尽脑汁，说初中那时候吧，物理课刚学到力，学到牛顿三定律那个时候……
她睁大眼睛，听得认真专注，直催我继续讲。
我：……嗯我当时觉得牛顿好帅，真的好帅。回家后还去查了牛顿的生平经历……大概这就是我的初恋吧。不过最近学了质能方程我可能要移情爱因斯坦呢……
她水灵漆黑的双眸向上一翻，从此直到高中毕业再没打听过我的感情。
而进入大学开始，她又开始对我的八卦产生兴趣。大一刚入学那会儿跟同校生都没混熟，我们每天都是抱着手机联络故人以排遣异乡异客的孤独感。与她联络最频繁，吃喝拉撒全要互相汇报，她更是三句话不离你今天找对象了吗，我说没有她还不信，说你在那样一个男多女少的工科学校周围那么多资源怎么会没有你中意的款，于是去向与我同校的她认识的人打听，结果当真没有。她便痛心疾首，教育我说有花堪折直须折，不要耽误了青春，女孩子最珍贵的就是这个年纪云云，比我妈还我妈。我崩溃说我们好好学习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找对象，为什么不问你今天高数题听懂了吗！
她不屑道有什么好听的，垃圾学校垃圾老师，还不如早早找到Mr. Right比较靠谱。我无言以对。那年的高考是我们一届学生的灾难。理综居然毫无预兆地出了思路诡异的新题型，她那种纯粹靠题海堆出来的成绩直接被这个情况击溃瓦解。倒是我为久违的新鲜感high上天，结果考得一个亮瞎狗眼的不错成绩。但我语文就完蛋了，作文题目出得十分猎奇，我跟大多数人一样跑题跑出银河系，她则又一次发挥出她扣题扣到与标准答案一字不差的超能力。结果就是我们所得总分差不多，不至于太糟但都没进去理想的985，各自落进个211，从此我在东北玩泥巴她在江南蒸桑拿。东北无空调，江南没暖气。都是泪。
江南真正适合她，山灵水秀，诗情画意，中秋节她给我发照片，穿一袭素白连衣裙在如茵绿树间亭亭玉立。我看着她轻薄的外套有点发冷，我这边已是裹着风衣喝热茶的时节了。那时我觉得我们仿佛生活在不同的时空。但那时我还天真地以为，即使这样，我们二人，仍会一直是彼此最亲密的存在。
直到大一那年的圣诞节。
那天晚上她打电话时提起了高中同学的近况。说到班里有三个女生，进了大学之后找了女朋友。是的，就是同性恋。
而且意想不到的，留着短发擅长篮球有些帅气的女生其实蓄长了头发穿起小洋裙成了P，
其中还有个也念工科学校，被男生抱怨：“本来女生就少，她们还内部消化了，这让我们男生怎么活！”
我跟着笑笑。这种消息虽然惊人，但毕竟别人的生活别人的选择，即使不理解也不要擅自评价为好。然而她见我没什么反应，就直白追问，你觉得如何呢，对于这样同性恋。
她的语气轻轻，软软，仿佛连呼吸都小心翼翼。我那久不通人情的感官竟在一瞬间仿若陨石撞在太阳穴，轰隆一声，看见听见闻见，有某种可能性灼热地燃烧。我被这种可能性逼得透不过气来，张口结舌，支吾半晌，我听见自己用有点发抖的声音说，嗯，她们高兴就好，无所谓啊。
——那你、你也并不反对咯？那你会找女孩子……这样……嗯，谈恋爱吗？
看缘分，如果真喜欢也没什么不可以。
——我看你啊，要找也要找忍得了你那脱线神经的人，比如像……不，算了。
我说，哦。
我想当时哪怕我追问一句，比如像谁呢？你吗？
如果这样，是不是结局就完全不一样。
如果这样，是不是后面那句也可以顺势出口——如果是你的话，好啊。
那次以后联络就变少了。之后我又一头扎进游戏的海洋里，天天宅在宿舍刷游戏，到网上去找攻略学手法顺便结交了一群天南海北的游戏同好。这样浑浑噩噩地混迹到本科毕业，学业荒废了四年脑袋也生了锈，眼看找不到工作，便去北京念了个培训学了编程。然后找了家IT公司当起码农。
我知道她也在北京读研，工作稳定一些之后便尝试着联络她。她的旧号码早已停机，QQ也许久未曾登录，我又到社交网站上找她，所幸那个早已被时代冷落了的网站她还偶尔去逛。我们交换了手机号微信号她的新QQ号，当天就约晚上一起去吃个饭。
我到下班时间便请了假赴约。多可笑，晚上不加班是要请假的。对着地铁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嫌弃着自己深深的黑眼圈和几天没换洗的宽大T恤，懊恼着早知今日见她，就应该好好梳洗打扮挑个连衣裙来穿。见了她更觉自惭形秽，她刚从美容院来，衣着光鲜妆容精致明艳动人。都说大学是把整容刀，但其实眉眼鼻唇还是从前模样，所以我倒不至于认不出她。我认不得的，只是记忆里那个内向腼腆的小姑娘了。
她的变化我是知道的。凑不齐人的高中同学会上，缺席者的八卦是最受欢迎的下酒菜，就在那里我听说了。她把曾经漆黑如瀑的长发剪短、烫卷、染成栗色，化扎眼的妆，喷昂贵而刺鼻的香水，身边男友走马灯似的换了一任又一任，她冷眼看着他们为她争得头破血流，然后巧妙地榨取他们能给出的所有好处，再利落地抽身离场。宛若一代祸水红颜。
我想那些同学是特意说给我听的，她们一边说一边期待着我这个“闺蜜”的反应。而我只淡定地说，哦，是吗，变漂亮了？那很好啊，真想有机会亲眼看一看。嗯。
变漂亮是很好的，变自信、变开朗是我更乐于见到的。如果她真的很喜欢谈恋爱，那积极地去寻找合适的伴侣有什么不对呢？只要是她自己的选择，她过着她认为自己会快乐的生活方式，我总归是支持她的。
人声鼎沸的烤肉店里她确认了今天我请客之后迅速点了满桌昂贵的牛排龙虾五花肉，上菜后却娇嗔刚做完美甲不想碰烧烤夹，于是肉都是我在烤，她只吃，吃没几口忽然又嚷起胃痛，于是把所有剩下的肉全推给我，她坐在对面笑眯眯给我调酱料。
我问她怎么会胃痛，她说是老毛病，没事。我说你有什么老毛病我不知道，高中时明明还很健康的，怎么念个大学还能念出个胃痛的“老毛病”。她一双美目左顾右盼，淡淡说大一冬天开始的，那时候不肯好好吃饭，就得了胃病。
而胃痛的人居然还敢要酒。我劝阻几句便由得她去，她巧笑嫣然地捧着脸说，你可真好，若是我男朋友在绝对不会同意的。他天天管我，什么都不许吃不许喝的，只肯让我吃他煮的清粥小菜，烦都烦死了。
她这时研究生的毕业答辩刚结束，工作也已签约，正是无后顾之忧的最悠闲时节。她说今年工作不好找，好容易找到一份，业内很大很知名的企业，但是要去广州工作，从此再见可能更难。她倒酒与我同饮。我最受不惯酒精味，而想到今日之后天各一方，便舍命陪君子。到微醺，她双颊酡红，头倚着酒杯冲我笑，当真风情万种。她久违地又问我那个老问题，你现在交男朋友了吗？
我如实相告，没有。
她紧追不舍，问我总不会至今一直没有谈过恋爱吧。你这样又漂亮，又温柔体贴的女生，若说没有男生追求，谁信。
我说全世界也就你看我才觉漂亮温柔又体贴，心道大概我大部分的温柔体贴也只给了你。
恋爱，我倒也不是没谈过。我估摸着她是知道的，只是我不提，她也就故作不知罢了。我那工科大学的情况，女生稍有姿色便有无数男生争相竞逐。到大一的冬天那时彼此也勉强混熟，之前跃跃欲试的男生们便跳出来不少来挖空心思地耍花样告白。婉拒还只被那些自信心爆棚之徒认作欲拒还迎，更加纠缠不清。我烦不胜烦便从追求者中挑个皮相还过得去的交往了。但也不到两个月，由于他天天想带我去逛街去看电影去游玩，而我只想蹲在寝室抱着我的笔记本打dota，终于不欢而散。
算是我平生唯一一次可以与人说“这是恋爱”的经历，但这一次也教会我一个道理，就是真正不喜欢的人，勉强接受在一起的话，是不会有什么美好什么甜蜜的，有的只是无尽的麻烦。
而我前述的那个所谓开始的原因，还有其一。那是在我每次正视自己的内心时不得不承认的——自她最后那通电话之后，我心里莫名空虚孤寂，所以才迅速逃入这段所谓的“恋爱”。
那真正的恋爱应该是什么模样，我也许从来没有学会过。
我有时会想，如果我中学时有认真学语文，与她同背那些旖旎诗词，是不是现在对此也能稍微理解一些。
中学时代语文课本里禁止谈及爱情，讳莫如深，目的是避免早恋。学诗经踩着韵脚朗朗背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翠翠在边城蹉跎青春，爱他的男孩为她死去，她爱的男孩远走天涯。少年们懵懂的爱情催发凄惨的故事结局，这就是中学时代的我们所学到的关于爱情的一切。
她还在絮絮不休，连珠炮似的问我为什么不谈恋爱，为什么不找个人在一起呢。自己一个人，多么无聊，生活没有乐趣，周末没人陪多可怕。我微笑听完，最后她长叹，算了，反正你一直都这样，你就是这样的人，从未改变过。换作是我的话，可忍受不了的。
她这么说的时候，看着我的双眸里又透出我曾十分熟悉的某种光芒。十八岁时她说你怎么会感受不到作者的这种感情，你这家伙是不是冷血动物！……算了，反正你就是这样的人。
然后她用这种如同欣赏和崇拜式的目光看着我，说，我也就是喜欢这样的你。
她离开北京那天我难得没有加班提早回家，其时正下着细雨，天边却是一片明亮晚霞。无端想起一句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然后想起昨晚看到她的社交网站上的更新，她说，其实语文有什么用。阅读题目答得再标准，终归看不透生活里的人心叵测。作文写得再精彩，对那个人的情书写不出第一行。
而我想语文的用处，也许最单纯不过，它无非就是教你如何表达内心所感，如何理解他人所悟。这事听来简单，实际很难。就好比眼前这雨中夕阳，我若只惊叹一句“好美”，总觉难以尽述其美。幸好有这一句诗，千百年前便替我赞颂了这美景。
而那些诗人们说起爱情，亦是少有描述情之本身为何，只用世间美好事物景象作比。青藤红杏，燕子桃花，莲子清如水，人间四月天，烟草风絮黄梅雨。——我自年少时便未曾理解这些意像。我想我也终归是不懂爱情的，只是我若看见这世间良辰美景，便总想起高中时背过的诗，想起高中时背诗的她。
【完】